春夜(2/2)
“喂,喂……”
秋叶嘭、嘭地敲敲自己的脑袋。
“你真的喜欢那姑娘吗?”
这是自己的事,可是自己也说不明白。说“喜欢”有点夸张,但也不只是想和年轻姑娘玩玩,弄到跟前好好看看,摆弄摆弄。
“这样的话,就像是摆弄盆花了……”
秋叶在昏暗的车里自言自语,觉得自己突然变老了。
秋叶家在涩谷南口,跨过246号线的南平台。离车站步行约有十二三分钟的距离,稍感不便。这一带是幽静的住宅区。
最近周围楼房逐渐增多,秋叶家的西侧建起了一座八层的公寓。
他家地处东京都的中心,拥有三百平方米土地的住宅,得天独厚,要出让的话,可卖二三亿日元。
这样高价的土地,秋叶自然买不起,是战前在外务省工作的父亲置下的家产。秋叶只是继承遗产而已。
秋叶本来就没挣钱的才能,也不想拼命地去挣钱。托父亲的福,在继承遗产时卖掉在大矶的土地,才交了遗产税。
其实,这所住宅是秋叶最大的负担。固定资产税很高,庭园太大,得花一大笔钱来收拾。他想搬进交通方便、舒适的高级公寓。
然而,七十七岁的母亲还健在,她坚决不愿离开这个家。
“你要搬的话,你就搬,反正我一个人留在这儿。”母亲说。
秋叶不敢违背母亲的意愿。
现在母亲、秋叶加上一个女佣人,一共三口人。这住宅实在太大了。在这住房困难的东京,无疑是奢侈的烦恼。
四年前秋叶和妻子、两个女儿住在这儿时,并不觉得太大。离婚后妻子带着孩子走了。这宽大的空间难以保持平衡。
离了婚,突然觉得这家宽大了好几倍。
瞧着这宽敞的住宅,秋叶这才感到妻子出走残酷的事实。
然而秋叶对离婚并不感到后悔。
婆媳不和是事实,但根本原因在于秋叶和妻子合不来。
妻子是有钱人家出身,爱排场,个性强。她的想法正确与否另当别论,单单个性强也令秋叶望而却步。
离婚的直接原因是妻子有了外遇,这不过是种种分歧的一项而已。
事到如今,秋叶再宽容,也不能恢复过去那样的生活了。
回家晚了,秋叶必定从后门进,从前门进要开两道锁,太麻烦。
从后门进去,拴在后门边的猎狗珂罗凑过来摇摇尾巴。“珂罗”这爱称是女儿杏子起的。当时它还是个小狗仔,现在已是五岁的大狗了。
“得啦,得啦!”秋叶轻轻招呼一声,继续往里进。母亲11点休息已成习惯。五十多岁的女佣人12点以前也睡了。
主仆二人住在楼下,现已进入梦乡。秋叶穿过她二人的房前,上了二楼的书房。书房朝南,白天可以望见庭园,也可看到珂罗。此刻支柱上只亮了一盏生了锈的水银灯。
秋叶脱掉西服,解去领带。看到桌上的留言条。
下午3时:文英社村山先生来电话征稿。
下午4时半:武井教授来电话,说明天再来电话。
下午5时:东京电台来电话,要求采访,明天再来电话。
下午7时:田部女士来电话。
下午离开京都时,秋叶给家里打过电话。这是女佣人中村昌代所接的电话记录。圆圆的字,写得很工整。最后一行,只写田部女士,指的是田部史子。
为什么昌代只写田部女士,内容没记,让秋叶去猜。
秋叶和史子加深关系是在与妻子分手后一年。史子原来是家大出版社的编辑,来秋叶家取稿时认识的。
当时史子三十七岁,现在已四十岁了,比秋叶小九岁,史子也是离婚的,有一个上初中的孩子。
因工作关系和这位女编辑相爱,秋叶内心稍有负疚感。好在不久,史子辞职,成了自由撰稿人。
史子说当自由撰稿人收入多些,也比较自由,工作好干些,秋叶却不以为然。
说不定史子和自己的私情暴露了,在出版社待不下去了。但这样的话,不会从史子嘴里说出来的。
秋叶穿上睡袍,横卧在沙发上。
书房相当宽敞,有二十多平方米,在书桌对面靠墙处有一套待客用的沙发,左边屏风后安了一张床。书房、起居室兼卧室,是男子汉的城堡。
秋叶拿起放在书架旁的白兰地倒进酒杯里。
和能村见面后,似乎喝得不少,但尚嫌不足。二十多岁时,经常从上午一直喝到下午三四点钟。最近酒量差多了,然而夜晚喝到12点到凌晨1点也没事,因为第二天用不着上班。真可谓随心所欲。
喝过头了,影响第二天写稿子,到了下午就得慌慌张张地赶稿子。
今夜没什么事儿,可以马上休息,但毫无睡意,一个人喝着,情绪高涨。
“是不是见了那女孩子的缘故……”
秋叶自然而然想起了里美的容貌。这么一把年纪,怎么还有这样的闲心?
“喂,喂,不见得当真吧?”
秋叶瞅着杯子中琥珀色的白兰地,自言自语道。他自己也弄不明白,究竟是一时心血来潮,还是当真?
“不管它,怎么都行。”
先不说喜欢还是不喜欢,秋叶觉得自己至今还有年轻人那样的心情,感到满足。正在倒第二杯白兰地时,秋叶忽然想起田部史子曾经来过电话,便拿起了话筒。
已经12点了,以前曾比这时间还晚给史子打过电话。有一次打过去,史子说深更半夜的把女儿吵醒了,但口吻却比较温和,并没有责难的意思。
秋叶按了电话号码,对方电话铃响了,传来了史子的声音。
“今天你打电话来了?”
“您又喝醉了,是不?”
史子的声音很低,却口齿清楚,渗透着史子的聪明。
“傍晚从京都回来后,和能村一起喝了一杯。”
“我明天去福冈,那位先生忽然约我去采访。”
每次出发,不管时间长短,史子总是事先告诉秋叶。
“本来我想让女佣人转达给您,没有想到是您母亲接的电话。”
母亲很少接电话,也许昌代听说后记在留言条上。
“你跟母亲说也没关系。”
母亲对秋叶的男女关系从来不过问,和前妻离婚时,母亲只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情,考虑好后再作决定。
“可是我只说旅行的日程,您妈妈不觉得奇怪吗?”
史子以前来取稿子时,母亲曾见过她两三次。电话里也听说过她的名字。母亲已隐约地知道他俩的关系,但母亲从不过问,也没有表示过意见。
母亲的生活方式是自己管自己,儿子归儿子,互不干涉。偶尔也表现出自己较强的个性,但说过拉倒,从不往心里去。
“在福冈过夜吗?”
“是这样打算的,休息一天就是星期六了,难得来九州,我想顺道去长崎看看。”
“你自己?”
“和女儿一起。”
秋叶想起了史子那上初二的女儿。她上小学时曾见过几次,长得很像史子,眉清目秀,很聪明。
秋叶对那孩子只是微微点点头,那孩子也不主动亲近他。
“天气可能要冷了。”
秋叶想象史子和女儿去福冈、长崎旅行的情景。光母女俩似乎太冷清了。
“您怎么啦?”
“不,没什么。”秋叶突然想起了离婚的妻子和女儿,若无其事地说道,“偶尔出去玩玩也很好嘛。”
“您一直在东京?”
“当然咯。”
“……”
史子不再吱声了。四十岁女人轻轻的叹息打破深夜的沉寂,但史子不是随便表达自己感情的女人。
春夜的微寒和夜晚的寂静似乎从话筒里传来。外面下着雨,却听不到雨声,或许被庭园里黑土吸收了。
“你已经休息了吧?”
“唔,刚躺下。”
秋叶脑海想象着躺在床上的史子的身姿。
史子外表较为冷静,但她的放荡不像她的外表,特别近一两年来,更为主动积极,也许到了四十岁的缘故吧。
“我也躺在沙发上呀!”
“别那样,会感冒的。”
“没什么,这样很舒服……”
刚喝了酒,身上并不觉得冷。一个月前还是漫长的冬天,令人觉得腻味,现在春天终于来到了人间。
“已经12点了……”
如果此刻提出要见她,史子或许会答应的。家里都有人,只能在外面幽会。实际上迄今为止两人都在外面找地方幽会,不过现在实在太晚了。
“明天几天钟启程?”
“我定的是中午的票。”
“这样的话,一直到星期天你都不在东京咯?”说到这儿,秋叶忽然想起星期六已约好了里美,“你不是去过九州好几次了吗?”
“福冈去过两次,长崎还是第一次去。”
“那边的樱花已开败了。”秋叶说。
史子没有作答,在短暂的沉默中,秋叶隐约地感到史子的感情在燃烧,于是沉重地说:
“好吧,祝你一路平安!”
秋叶此刻没有欲望,或许喝多了,太累了。今夜就此休息吧。
“那好,星期天以前回来行吗?”
“当然行……”秋叶嘟囔了一声。这样说也许显得有点冷淡。
从一开始秋叶就不限制史子的行动。身体虽已结合,但史子的人身是自由的,去外地旅行只给秋叶打个招呼。秋叶也了解史子为人处世颇有分寸。有时忘了打招呼,秋叶也表示理解。
“祝你晚安……”
秋叶似乎没有更多话要说,向史子道了别,放下话筒。
星期六下午6时,秋叶来到银座某大饭店。推着旋转门进去,迎面是总服务台,右边是咖啡厅。
这家饭店地处银座酒吧街的中心,常有客人和吧女在此约会,今天是星期六,来喝咖啡的不多。
秋叶坐在靠窗户的座位,眺望着银座大街,要了一杯咖啡。在这个位置可以望见走过来的人。
她能来吗?秋叶半信半疑。
虽然约好,那天晚上里美只在能村到来之前应了一声。如果当真的话,应该事后再叮嘱一次,或在昨天打个电话。
秋叶不想过分强迫她,约好了又不来,只能表示遗憾,别无他法。
秋叶为什么不执拗地一再叮嘱她,一来因为里美太年轻,二来才当吧女不久。如果是个老手,年龄稍大些,那就可以大大方方地对她讲了。
如果能村知道了,一定会说这不像你的为人。约一位小自己二十多岁的人吃饭,连他自己也感到磨不开。
以前有一位老前辈曾说过:“喜欢女人,首先要考虑年龄,年龄相差太大,像父女俩似的,自己就气短。”现在想起来,很能理解他的心境。
年龄相差大些,或许能和平相处。
秋叶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,朝四周扫了一眼。
平时,这里的客人吧女居多,今夜只有两位年轻的女职员在交头接耳。
可仔细一看,里面有几对酒客和吧女。吧女离开了酒吧打扮得朴素些,然而一看便知男方的年龄比她们大得多。
“除了这里以外,还有别的咖啡厅吗?”
秋叶安详地喝着咖啡,没想到里美出现在眼前。
“对不起,您等了很久了吧?”
一看手表,正好6点,秋叶欣赏里美守信用。
“您不说6点钟吗?”
“坐下吧!”
今天里美穿着一件蓝色连衣裙,胸前照例围着一个“围嘴”,脱不了土气。
刚才秋叶瞧着这一对对幽会的男女,展开想象的翅膀。
一位非常潇洒的“大款”跟着一位颇为洒脱的女子。与此相反,一位看来不起眼,却很纯真的姑娘,身旁却是个其貌不扬的老头。
这种组合极为奇妙、可笑。
现在,不知人们会如何看待自己和里美的组合……
女的确实比男的年轻得多。可是里美不像是银座的吧女,但又不像父女俩,或许被认为叔叔来看望从乡下来的侄女。
秋叶从沉思中醒来,问道:
“现在就去吃酱鲐鱼如何?”
“我不一定非吃不可啊!”
“你既然喜欢,我特地找了一家特别好的饭馆。”
刚刚听说里美喜欢酱鲐鱼时,不由得吃了一惊,那是因为在银座的酒吧。在其他地方讲这话却非常自然。
比起那些装腔作势要吃西洋大菜、生鱼片的女子来,老老实实地说想吃酱鲐鱼的里美坦率多了。
“在赤坂,坐车去。”
秋叶站起来付了账,离开了大饭店。
刚过6点,银座的夜景真美,令人神往。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。大厦的间隙、路旁的花坛到处飘着花香,沁人心脾。
“你有没有和别的客人到外面吃过饭?”
“没有,今天是第一次。”
上了出租汽车,里美挺着腰板,显得很不自然,好像沉不住气。
“我也喜欢酱鲐鱼。”
“真的吗?”
“那是家母的拿手菜。”
“我妈妈也做得很好吃。”
“你妈妈身体好吗?”
“还好,在千叶。”
“爸爸呢?”
里美不作回答,轻轻地摇摇头。
赤坂的那家小饭馆在一木大街通往东京广播电台的小胡同口,是一幢木结构的二层楼房。楼下是吧台,楼上有两间小巧玲珑的雅座,很幽静。
秋叶不太信任大饭店的日本菜,客人一多,参差不齐的厨师一起下手,菜就变味了。日本菜讲究新鲜,大量生产是歪门邪道。
特别是鲐鱼,新鲜程度容易下降。新鲜的鲐鱼背一定要青光闪闪才行。
秋叶的父亲长期生活在国外,但他老人家爱吃日本菜。托父亲的福,秋叶打小就跟随父亲吃遍了东京有名的日本饭馆。偶尔还到筑地的鱼行去买新鲜鱼。
分了手的妻子不讲究做菜,购物就知道上超市买现成的。鱼是否新鲜,光凭目测难以判断,一定要用手去按按鱼肚子,看看有没有弹性,这是买鱼的起码常识。超市里包装好的鱼是无法判断的。
秋叶不知叮嘱过多少遍,妻子嘴上答应,就是不实行。
虽然是区区小事,但不能不说是两人分手的原因之一。
赤坂这家饭馆一切可以放心,店主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厨师,至今仍亲自操刀掌勺。
两天前,秋叶就预约好今夜来吃酱鲐鱼。
秋叶没说要“特别上等的”,只说:“请准备两份上等的酱鲐鱼就可以了。”
“遵命。”
“或许也有其他客人来吃。目前,水温较低,鱼的脂肪不会损失。”秋叶说。
“您放心好了。”老板说。
老板没想到,陪秋叶来吃鱼的是一位小姑娘,多少有点儿失望。
“还要点别的吗?”
“这孩子最喜欢吃酱鲐鱼了,赶紧上菜!”
不知里美以前吃的酱鲐鱼用的什么酱,秋叶喜欢稍带甜味的酱,再放上一大把生姜末。
“好久没有做这道菜了,请二位品尝,近来很少有人点这道菜。”老板端上了酱鲐鱼。
“为什么现在人们不吃这样美味的鱼?”
秋叶这样说道,倒并不是为了讨好里美,而是出自内心。
“这道菜既便宜又方便,请用吧。”老板说。
里美没有在这样的饭馆吃过饭,待秋叶动筷夹鱼时,她才敢下手搛。她似乎在怀疑,这真是鲐鱼吗?
“怎么样?”秋叶问道。里美缩起了脖子答道:
“太好吃了。”
以前总以为里美的脸上缺乏表情,此刻看到她的笑容,多么天真无邪。也许出了“魔吞”,里美恢复了原来的表情。
“和你母亲做的相比,哪个好吃?”
“都好吃……”
以为在饭馆问这句话,里美会说这儿的好吃,可她却说都好吃。这说明她难以舍弃母亲的手艺。秋叶喜欢里美的纯真和朴实。
“你是不是经常回千叶吃母亲做的酱鲐鱼?”
里美不作回答,暧昧地一笑。
秋叶开始犹豫了。如此深入地对女孩子问这问那,不知合适与否?结果还是继续问道:
“你母亲多大岁数了?”
“四十九岁。”
和自己同岁——秋叶听了不禁一怔。
“父亲呢?”
“五十三岁。”说罢里美赶紧补充了一句,“可他不是我的生父。”
秋叶点点头,给自己的杯子里斟上啤酒。
看来,里美的母亲和另一男人生活在一起。里美的生父死了呢,还是在里美小时候离了婚?反正家庭比较复杂。
“再喝一点儿吧!”
“唔,我可以吃点米饭吗?”
酱鲐鱼就点米饭最合适。
秋叶同时又要了鱼汤和咸菜。
里美无论说话、吃饭都是慢条斯理的。此刻吃着米饭,搛起一小块酱鲐鱼,细嚼慢咽,仔细品味。
秋叶瞧着里美吃得如此香甜,也想吃米饭了。
“先生,您也吃一点儿米饭吗?”
老板知道秋叶从来只吃菜,不吃饭,不由得一惊。
秋叶不知不觉也随和了里美的习惯。
“味道怎么样?”快吃完时,老板问道。
“好吃。偶尔吃一回真不错,要是老吃这个,你的买卖要亏本了。”
“不,没事儿,说实话,酱鲐鱼就是好吃。”
老板为人正直,这家店开在赤坂高楼大厦的夹缝中,没有点韧劲是开不下去的。
“过些日子,门口挂盏灯笼,写上‘一膳饭馆[2]’如何?”
秋叶和他开了句玩笑,走出店门。
店门前就是小胡同,来往行人摩肩接踵。
走了一会儿,里美郑重其事道了谢。
“让您破费了。”
“没什么……”
秋叶一时不知所措,只请她吃了一顿酱鲐鱼就郑重其事道谢。对她更有好感了。
“再喝一点吧?”
还不到8点,星期六的赤坂,夜市才开始。
“你还有哪家熟识的酒吧?”
“没有。”
里美诧异地朝四周扫了一眼,紧紧跟在秋叶身后。
“以前银座有很多客人跑到赤坂或六本木来,最近减少了。”
“这一带还是挺热闹的。”
“渐渐成为年轻人的天下。”
秋叶又回到一木大街,走进一座镶着茶色瓷砖的大楼地下酒吧。
这儿也是赤坂一带的艺伎们常来的去处,日本风味挺浓。秋叶最喜欢这样的氛围。
秋叶选择最里边的座位,和里美肩并肩坐下。
“你喜欢不喜欢迪斯科那样热闹的场所?”
“我不喜欢那样的喧闹,我受不了。”
这家酒吧用纸拉门隔开,墙角挂着灯笼,对这古色古香的灯饰,从乡下来的里美或许有些不习惯。
今天是星期六,女老板还没露面,只有一对客人。年轻人一般不喜欢这种风格的酒吧。来这儿都是些“上班族”的中年人,所以星期六晚上生意一般比较清淡。
“喝点儿什么?”
里美想了一下,朝四周扫了一眼说道:
“这儿有日本酒吗?”
“清酒如何?”
“我不会喝威士忌。”
“那么刚才你也不必勉强喝威士忌,喝日本酒好了。”
“可我不好意思张口。”
“那何必呢?按理说,日本酒最可口。”
秋叶喜欢喝清酒,喝多了,第二天也醒不了酒。喝威士忌或白兰地,容易醒酒,但不如清酒可口。
“用酒壶还是玻璃杯?”
“用玻璃杯吧。”
女招待听了里美的吩咐,轻轻一笑走了。
用玻璃杯喝日本清酒是很罕见的。
秋叶就是喜欢里美的纯真和朴实。
“酒量比以前大了吧?”
“不行,一喝就脸红。”
里美双手摸摸脸颊,问道:
“您经常来这样的地方吗?”
里美所见到的秋叶,除了吃就是喝,所以会有这样的印象,其实秋叶并不那么游手好闲的。
“每晚来喝,那得花多少钱?”
秋叶嘴上虽这么说,而本心则是到死时花光用光。想归想,生活费、付给前妻的赡养费,每月的支出相当可观。幸好,除了工作的收入外,还有父亲留下的遗产,生活没有困难。他是吃遗产的公子哥儿。
秋叶对此感到内疚,但并不觉得羞愧,反正钱就是花的东西,早晚会花完。在继承父亲遗产时,秋叶就是这么想的。
“不过,能玩得动的时候得尽情地玩。”
里美或许不理解这话的含义,但这确实是秋叶的真心话。
“这儿多幽静啊!”里美说。
或许酒起了作用,里美的脸上泛起了红晕。
里美的脸庞在这日本风味灯光的映照下,显得妩媚大方。在“魔吞”那样的地方,灯光反射在镜面上,魅力减去了一半。
此刻在店堂右端的高高的灯笼映照下,里美的侧面轮廓分明。或许有点醉了,稍有倦意。里美把酒杯凑到嘴唇边,一只手轻轻地捋了捋头发,那动作优雅极了。
不多时,从脖子到耳朵根全都红了。
里美闭上眼睛,还是一口一口地喝,她那乌黑的睫毛遮住了下眼睑,模样美极了。当她放下酒杯的同时,睁开了眼睛。
里美自己对这些动作是无意识的。秋叶觉得里美像浮世绘[3]的仕女。她那天真无邪的脸庞上泛起了红晕,那缓慢地喝酒的动作增添了几分妩媚。
秋叶瞅着里美疲倦的表情,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?
该说的话都说了,再也想不出新的话题。实际上秋叶和里美年龄相差悬殊,能有多少话说呢?
往后,秋叶所希望的就是里美的身体。
不过现在还不到火候,即使提出来,里美也未必答应。通常银座的吧女只跟客人吃一顿饭就轻率地同意上床,那是不多见的。
秋叶并不焦急,不像年轻人那样急不可待地马上就想弄到手,克制不了自己的情欲。
此刻他已发现乡土气很浓的里美,还有妖艳的一面。
当秋叶约里美时,能村还取笑他,现在他发现自己的眼力没错。
如果谈到情欲,他和里美还需要更多接触。不仅在酒吧会面,请她吃顿饭,还必须在她心灵里留下更深的印象。
“再换一家如何?”
秋叶掐灭烟头,考虑下一步的去向。
和自己喜欢的女人加深关系,选定恰当的场所是十分困难的。
首先想到的是情侣旅馆,但突然带她去那种地方,目的很明确。过去有过关系的女人另当别论,初次交往就提这样要求肯定会被拒绝。假如一提情侣旅馆,立刻爽快地跟着去,那男的也扫兴了。